【宏锐】藏
被官方虐到呕吐,被豆浆爸爸温柔到哭泣。
全员吐便当,金手指我来开。
主宏锐,吃糖组,后勤组。
一个养伤养心的甜饼,今晚爆肝一发完。
*你是我眼底唯一红色。
01.
沙漠的风生硬,卷着沙子吹得人张不开眼睛。
徐宏半靠在直升机舱门上,随行来的急救人员正在帮他处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他没觉着疼,只觉得心里被压了块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再睁眼时徐宏缓缓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朝着面前的人摊开手掌。
“队长,任务完成了。”
杨锐在他对面,从裹满纱布尚在昏迷的石头身上抬起眼来,循着沙哑的声音望进了一双通红的眼睛,视线向下落到伸在面前的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掩住眼底汹涌而来的酸楚,然后伸手覆上。
石头,庄羽,陆琛,躺在机舱里的几个人伤的伤残的残,个个脸色惨白的骇人,若不是氧气面罩上还有薄薄一层水汽,杨锐甚至以为自己再也抓不住他们年轻的生命。
这个念头让他后怕。
徐宏怎么不知道他的队长在想什么。
他微微用了点儿力气捏了捏这只浸满尘土沾满血污的手,用拇指缓缓在他的手背摩挲,想让他的心绪平复下来。
“队长。”徐宏喊了杨锐一声,杨锐有些失神的抬眼望他。
徐宏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从他的目光里抽丝剥茧,试图寻找一丝灰烬里未烧尽的星火,不多,只需要一点儿,他就足够有信心像以前一样把他的队长从泥淖里拉扯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连自己都还没爬上岸,自救不得如何救人。
沉默的观望让气氛变得凝重,耳机适时传来了顾顺的呼叫声,杨锐急忙回了神收回手捏住耳机利索的答了句好。
“怎么了?”
“任务还没结束,你们先走。”杨锐重新回过身来,在看到徐宏微微皱起的眉头时,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随后就到。”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海风一样穿透沙漠呼啸的热浪,也斩断了徐宏最后一点私心——他本以为他们可以一起回家的。
徐宏点点头算是回应,杨锐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起身。
没走出几步就听那人在身后喊他队长,回过头,徐宏的脸上是他见惯了的和煦笑意,此时却震得他胸腔生疼。
“队长,徐宏在这次行动中三番五次违抗队长命令,可别忘了归队处罚他。”
杨锐怔了怔,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高速转动起来,带起黄沙漫卷,恰合时宜的掩住了所有人的表情,杨锐竟得到了一瞬的庆幸。
他仰着头后知后觉的嗫嚅了下嘴唇,吐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好”。
02.
徐宏很久以后都还记得解救人质任务结束以后听到杨锐临时决定要去抢黄饼时候的心情。
三个小时,度秒如年。
他永远也忘不了直升机缓缓升起的时候,滚滚热浪和寂寂黄沙之中,他们远远敬礼的样子有多么悲壮,让徐宏甚至一瞬间以为这灼热的黄沙就要永远把他们吞噬。
他被直升机带回舰上安置在临时急救室等待手术,周围人声嘈杂,他听不真切只觉得遥远,头顶巨大的无影灯直直打进人的眼睛里,照的人心慌,全身麻醉在一点点生效,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是没有得到杨锐的消息。
漫长的手术里徐宏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还在舰上的时候,佟莉拉着李懂陪她练手,石头在旁边看热闹,陆琛拎着绷带教庄羽包扎,罗星还是一个人远远坐在甲板上擦自己的宝贝R93,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这些露着一口白牙的明亮笑容晃得徐宏险些红了眼睛。
罗星似乎看见了他,朝他的方向点头招呼了声“队长”,其他人闻声也看过来,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整齐又响亮的喊了一声队长。
队长?
嘴角还不及展开的笑猛然定格。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抬起手又仔细数了一遍,还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心脏急速的坠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从悬崖推向了深渊,久久落不到底。
“杨锐呢?队长呢?!”
徐宏过于用力的声音在止不住的发抖,可他的队员们却似乎再也看不见他,嘻嘻哈哈的笑声越来越大,却越来越远,直到所有的人影渐渐模糊消失。
“瞳孔反射正常,心率80,血压100、57。”
徐宏觉得自己应该是醒了的,医生护士们说话的声音和金属仪器碰撞的声音隐隐约约落进了耳朵。
可眼皮太沉,身体太累,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徐宏感觉眼前的光圈在慢慢缩小,耳边的声音又模糊起来,倦意再一次将他拖进无尽的黑暗里。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醒过来的时候周遭很静,全然不似那天的嘈杂,徐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充斥在鼻腔里的只有消毒水味儿,他微微动了动眼珠,从嗓子里发出了些不甚清晰的音节。
登时病房就热闹了起来,尖锐的呼叫铃声,开门声,急促的脚步声,一起铺天盖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好多看不清的光影在眼前晃,重重叠叠的。
所幸作为特种兵的敏感还不至于退化太多,他还是敏锐的从嘈杂中捕捉到了一个温厚却急切的男声。
“医生、他、他他怎么样?”
他那向来冷静神勇的蛟龙一队队长,竟也有一天在医生面前舌头打结。
徐宏想笑,面部肌肉却还是有点儿僵硬的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扭曲极了。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眼皮仍旧沉的厉害,然而掉进悬崖的心脏从这一刻开始笨拙的回归原位,一步一步爬的缓慢又艰难,踩得胸腔闷痛。
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杨锐的轮廓在眼前渐渐清晰,那人穿着一样的蓝白色病号服,正睁圆了双眼紧张兮兮的望着自己。
“徐宏?徐宏......”
“......到。”
声音哑的堪比一张破锣,徐宏本来有点儿嫌弃自己这么不争气的身体,但抬眼又觉得也没那么坏,他还从来没见杨锐笑得这么开心过。
03.
徐宏伤在胳膊和小腿,看着不算严重,他却是他们几个伤员里面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严重的体力透支和伤口感染导致迟迟高烧不退,从舰上接入医院后医生都快把他当成了抗生素实验基地才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高烧,能从ICU转进普通病房。
直接转进了杨锐养伤的那间,听说这也是杨锐主动要求的。
队里还能蹦跶的崽子们一听说副队醒了,立马从楼上病房咋咋呼呼跑了下来。
顾顺带着伤也不安生,一瘸一拐冲进了病房就准备给他们副队来个回归拥抱,结果被杨锐一把揪住了后领子拎开。
“你再把你们副队肋骨撞折几根。”
“哪有那么夸张。”
顾顺扁扁嘴,朝正眯着眼睛笑的副队立正啪敬了个礼,“副队您可算醒了。”
“当然得醒了,你们一个个儿都活蹦乱跳了,我还躺着多不合适。”
徐宏的视线仔仔细细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真实的失而复得感让他眼眶酸胀。
“小羽和石头怎么样了?”
“病危下了好几回,不过总算都挺过来了,现在在楼上重症,过几天就能转出来了。”
杨锐的语气总是云淡风轻的,徐宏却还是在抬眼看他时发现了似乎有水光闪烁。
无声无息的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杨锐垂在身侧的手,那人动了动手指弯下腰靠在他的耳边仔细倾听。
“谢谢你们能平安回来。”
杨锐笑了,也颇有些得意地回道,“当你们的队长,可不得言出必行。”
“咳咳......咳咳咳......”
旁边起起伏伏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门外经过的小护士还以为是突然的流感入侵。
杨锐站起身匪夷所思看着他们,顾顺反应最快,转身推着佟莉就往门口走,“队长您好好陪副队吧,我们就先撤了,石头该换药了。”
心领神会的陆琛吊着个胳膊也急忙告辞,“副队好好儿养伤,小羽那边我得去看着点儿就先撤了。”
只剩李懂一个站在原地眨眨眼不知所以然。
跟队长进行了长达五秒的灵魂对视后,顾顺再一次破门而入一把捞过李懂的脖子往外带。
“走了走了,你不是还要去你星哥那儿看看吗?”
“哎!”
杨锐有点儿莫名其妙,又看见顾顺关门前冲徐宏比了个手势,喊了一声“副队加油!”
满脑袋问号的杨锐小声念叨,“一个个的都跑什么。”
扭过头却看到徐宏的眼睛笑得更弯了,仿佛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没好气的伸手戳他,“有什么好笑的。”
04.
四个人刚从正副队那儿溜出来,就听见小护士从服务站冒出了个头喊道,“张天德的家属在吗?麻烦去一趟医生办公室。”
佟莉怔了一下点点头,又意识到距离太远护士看不清,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转头就往楼上跑。
“哎,哎等等我们陪你一块去。”
自从石头差点儿永远在佟莉怀里歇菜以后,这几天石头的伤情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佟莉都如临大敌,脑子里那根弦崩的比谁都紧。
“医生,他怎么了?”
医生看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几个人,下意识还以为是医闹差点报警。
“别、别着急,病人没什么事,我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一下病人的预后情况和一些护理的注意事项。”
三个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只有佟莉仍旧紧张兮兮盯着医生,“那...那您说吧。”
“十二床张天德,左侧面部肌肉三度烧伤,左耳听力严重受损,基本失聪,这么说吧,今后的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这个还希望家属能理解,要多和患者沟通,减轻病人的心理压力,积极配合治疗。”
医生絮絮说着,哗啦啦翻病历的声音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办公桌前的四个人像是小学生在班主任面前一样排排站好,神情认真而恳切。
“所以说,他的耳朵还是没办法了吗?”
“目前来看是耳蜗受到了损伤,听力肯定会有影响,但是你也别太着急,之后会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是因人而异。”
佟莉点点头,李懂贴心的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以后我们都是石头哥的耳朵。”
佟莉扭头看着他一脸诚恳,终于笑了出来,“你当你石头哥是六耳猕猴吗?”
其实佟莉心里是感激的,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实属上天眷顾,如果当初打进石头锁骨的那枚子弹角度再高一点,别说六耳猕猴,就是观音菩萨也回天乏术了。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转弯进了病房,石头醒着,正在和旁边病床陪床的大爷聊天。
他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说话说不清楚,听也听不清楚,大部分时间就安静笑着,看大爷无奈的抱怨自家老伴儿没他看着愣能被开水烫伤到住院。
佟莉走近病床,她的脚步向来都轻,石头没能注意到她,还是大爷提醒他,“小伙子,你媳妇儿回来了。”
“???”
佟莉一愣,低头对上石头的视线。
“媳妇儿?你说的?”
“啊?什么?耳朵坏了听不太清?”
“怎么?不是啊?嗨,我还以为这姑娘这几天没日没夜照顾你,指定是你媳妇儿呢。”
“咳。”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笑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三个看戏看得有多开心。
然而蛟龙一队日天日地的佟大炮仗竟然出奇的没有发脾气,而是在石头英勇就义的注视下默默脸红了。
没错,脸红了。
顾顺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这算是......默认了?”
继而一片欢欣鼓舞纷纷祝贺的场景让佟莉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个什么圈套。
“婚礼得在舰上办一场。”
“孩子满月酒也得办一场。”
“周岁生日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眼看马上他俩的金婚纪念日都给安排好了,陆琛在旁边拍了拍佟莉的肩膀,“没事儿别怕石头脸上留疤,能整,实在不成咱去韩国,保证还你一个比原来还帅的天德欧巴。”
“欧巴你妹夫。”
佟莉终于插上了话,“我怎么觉着你们合起伙来设计我?”
“这还用设计啊,石头喜欢你瞎子都看出来了。”
“那我怎么没看出来......亏得我还以为他原来老躲着我是不喜欢我。”佟莉小声念叨。
“谁说的。”石头忍不住辩驳。
“你不是耳朵坏了听不清吗?”佟莉说着回头扭住了石头那只没受伤的耳朵。
“哎哎,我烧坏了脸,又没烧坏脑子。”
“你少得意,我说我要嫁给你了吗?”
石头眨眨眼,不可置信的受伤神情仿佛心脏坐了一趟过山车。
“我......我其实......”
石头还想说点儿什么,下一秒却被嘴上一片温软堵住了所有的话。
“傻子,婚都不求一下,也就我这么好心要你了。”
女孩儿难得害羞的声音细细钻进他那不太灵光的耳朵里,飘飘忽忽落在心上,开出大片的花来。
05.
佟莉同志在医院强吻张天德同志的光荣事迹没出三天,全临沂舰都知道了。
至于是谁传播的,被迫承包石头一个月营养品的陆军医表示笑什么笑,知不知道有句俗话叫吃水不忘挖井人。
他的庄小羽听他讲完也吃吃的笑,他却舍不得凶他半句。
作为全队的医疗担当,陆琛自从庄羽捡回半条命来以后就有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替庄羽把脉,什么三部九候,迟数虚实,说的头头是道。
看小孩儿坐在病床上似懂非懂听得认真又诚恳,陆琛就总也忍不住想揉揉他的头。
其实只有他明白,只有触摸着指腹下跳动着的温热的脉搏时,他才能真切的感知他还活着,能确认面前的傻笑不是噩梦里的残影。
庄羽的右手断了两根手指,小拇指和无名指,伤口暴露太久导致的组织坏死只能截肢,让他再也没办法回到蛟龙一队。
小孩儿为此苦恼了很久,再加上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明眼人都能看出短短一个礼拜就瘦了一大圈。
陆琛想方设法的给他补营养,也从副队那儿讨做思想工作的经验,整天逗他开心,这才没让年轻的小战士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
其实说起来陆琛对庄羽好不是从这时候才开始的。
从他刚进一队的时候,就是陆琛负责带的他,他俩从一个原部队上来,说来说去总归要更亲近一点儿。
一开始庄羽跟大家不熟还有点儿腼腆,但是逢人就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傻里傻气,让人不由得都把他当成小孩儿来对待。
小孩儿心眼实诚,队长让他跟着陆琛训练,他就真的每天像个跟班儿似的追着陆琛跑,一口一个琛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喊到了陆琛心里。
陆琛也觉得奇怪,好好的直男怎么能说弯就弯了,总结一番认定了是自己太久没见过女孩子导致的。
于是那年回家探亲的时候陆琛头一回没拒绝家里给安排的相亲,等到实实在在坐到姑娘对面的时候,满脑子就只剩下了小孩儿的笑脸晃啊晃,晃得他心神不安。
休假回去陆琛想了好久接受了这个事实,谁知刚做好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表白的决心时,任务来的更加迫不及待,亚丁湾护航,依维亚行动。
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他们也算是生死相依过了,陆琛不想再等了。
谁能说得准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找了个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下午准备表白,哪知正经话一到嘴边就怂了,于是就看陆大军医滔滔不绝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航母的尖端科技聊到母猪的产后护理,把庄羽都聊困了他才闭嘴。
庄羽靠在病床上歪着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不忘嗯嗯着应和。
陆琛笑了笑,单手帮他把被子拉好,距离太近,病房太静,陆琛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终于,他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然而好巧不巧,做贼心虚的某人正好被惊醒的小孩儿逮个正着。
对上庄羽讶异的目光,陆琛此刻觉得挖地三尺也不够活埋他的。
干脆拉开些距离,心一横眼一闭。
“嗯......我、我其实就是想说......我喜欢你,是那种喜欢,是特别喜欢!”
他一只手跟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丝绒盒子,却忘了他有只胳膊还打着钢板动不了,于是费了半天劲急了一头汗才把盒子打开举到眼前。
出师不利,平时以贫嘴著称的陆琛此刻紧张的感觉张嘴就能咬到自己舌头。
“庄羽同志,所以,你、你愿意跟我共度后半生吗?”
说完就想打自己嘴,怎么求交往突然变成求婚了,肯定把小孩儿吓着了。
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每一秒都倍感煎熬。
庄羽眨眨眼,眼神无辜的伸出他的右手,一根一根掰着手指数,“一、二、三......你看,没有戴戒指的手指了。”
陆琛被他的话一惊,看着那刺眼的伤疤,瞬间心就像掉进冰窟一样又冷又疼。
他怎么能把这个忘了。
把戒指随手一甩,陆琛紧紧把这个人圈进怀里,声音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庄羽靠在他的肩窝里,有点狡黠的笑起来,然后在陆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从雪白的被子上把戒指捡起来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然后敲了敲陆琛的脑袋。
“笨,我左手又没伤。”
07.
罗星是最后一个出院的人。
医院给他们举行了一场热烈而又隆重的欢送会。
看着他们的军用吉普远去的车尾灯,院长擦了一把汗,可算把蛟龙一队这群祖宗伺候走了,以后可千万别来折腾他们了。
出院以后所有人各归各位,顾顺通过了委内瑞拉训练营考核,过了年就启程;罗星被聘请当了蛟龙的狙击训练顾问,正好又成了前来训练主狙的李懂的教官;石头和佟莉请了婚假准备去度蜜月;陆琛留在了军区医院,庄羽则被安排在了二线操作无人机。
所谓聚有时,散有时,聚散终有时。
杨锐一个个送走他们,然后瞥了一眼还留在身边的徐宏,这人也仿佛心有所感,扭过脸不说话,只伸手轻轻揉了揉杨锐的后背,将他那些心底泛上来的酸楚压了下去。
徐宏总是这样体贴。
可他不能心生眷恋。
后来蛟龙一队来了一批新人,杨锐闲下来的时候爱上了给副队介绍对象,那架势比居委会大妈还热心。
一队的新队员们看着黑脸的副队不敢吱声,心里把谣传一队副队长脾气好的人们骂了个遍。
徐宏第三次被杨锐举着手机照片介绍对象时终于怒了,然而终究还是没忍心朝着队长发脾气,攒了一肚子事实道理,愣是把杨锐讲烦了这事才算翻篇儿。
徐宏怎么不知道他的队长心里打什么小算盘,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妹妹交付给他,为此还为自己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感了一把。
然而让徐宏始料未及的是一次李懂来一队看他们,李懂专门找到他支支吾吾把两个月前在飞机上的那件事交代了。
他和顾顺当然早就被杨锐揪着软硬兼施堵住了嘴,不然秘密也不会被瞒到今天。
那时顾顺被他们队长气的脸色铁青,李懂也没好到哪儿去,愣是不声不响绝食抗议,可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拗过杨锐。
这两个月里,李懂越想这事儿越觉得不行,于是就近悄悄和罗星说了,急的罗星就要扔了双拐飞到一队,好说歹说被李懂拦了下来,然后他们决定还是先找副队。
副队永远能给出完美解决方案的高大形象扎根在心里,然而却不料副队这次蹦的比他俩还高。
“别激动别激动别激动......”
李懂看着他们平日里温润和善的副队用了十分钟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了出来,然后默默低头自责。
徐宏骂累了,重重叹了口气,走上前胡噜了一把李懂垂着的脑袋,“对不起,不是冲你。”
“副队,是我不好......”
“这几天找个时间把大伙儿都叫上,就咱舰上的二食堂,聚餐。”
“啊?”
“啊什么?不信我啊。”
“信信信!”
李懂点头如捣蒜,抹了一把眼睛敬了个礼。
08.
聚会选在了三天后,徐宏还特地找高云批了半天假。
杨锐看到有些日子不见的战友们别提有多高兴,饶是徐宏左挡右挡的,也没拦住他灌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队员们俩月没见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李懂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罗星嘻嘻哈哈揽住小声道,“高兴点儿,别被队长看出来。”
杨锐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笑,目光也不知在看哪里。
徐宏又端了次杯子,让大家今晚尽兴玩儿,然后低头拍拍杨锐的肩膀,示意他出去透透风。
他们慢慢走到杨锐平常喜欢独自趴着的栏杆边,海上的风凉,徐宏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件外套。
他给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的杨锐披上,然后在他推拒的目光中坚定地帮他紧了紧衣领。
两个人肩并肩看着海默默站了一会儿,徐宏先开了口。
“在想什么?”
“想我妹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
“哪儿有哥哥急着嫁妹妹的?”
“那是因为你不一样,你看其他那些小混球敢动她一根头发丝试试。”
他垂着眼睛辨不清里面的情绪,用手指点了点徐宏的胸口,喃喃道,“是因为你不一样......”
“队长啊,你知道有句话叫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杨锐猛地抬起头望着他眨眨眼,然后俩人同时舒了一口气,都乐了。
喝醉了的徐宏笑得实在痴憨,杨锐迷迷糊糊的被他传染,抬手用力揉了揉徐宏的耳朵,笑他,“傻子。”
神勇无敌的杨队长笑得过于放肆放松了警惕,一个空隙就被人捉住了手按在心口的地方,弯起的眉眼还不及定格,下一秒嘴唇上一片冰凉。
杨锐的眼睛睁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圆。
微冷的海风不合时宜的变大了,卷走灼热的体温,也让杨锐一身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一连串惊叹号从脚底直直窜上脑门,杨锐触电一样没半点儿犹豫立刻推开了这个醉汉,没用多大力气,当然也舍不得。
“你、你你......你干什么!”
杨锐被他眼里亮晶晶的诚恳盯的太过紧张,即便忽视掉发烫的脸,这句嗔怒至极的话磕磕绊绊说出来也毫无气势,反竟生出了点儿羞恼的意味。
面前的人果不其然又笑了。
“多少年了,你还是一紧张就磕巴。”
许是眼睛大的缘故,那些本该深埋在心底的温柔此刻正千方百计偷跑出来,教杨锐看了一眼就心虚的拒绝再抬头看他。
“你去哪儿?”
“咳,我该去让他们差不多收拾收拾撤了......”
“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满意的看到眼前的背影顿了一下,停了下来,徐宏两步跨到他面前,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有些话我以前没说过,我以为我们都心知肚明。”
“徐宏......”
杨锐拉长了尾音有些无奈的喊他,这次却没换来往常的妥协。
“但我现在必须要说了,舰长说的没错,你总爱什么事都自己扛,这次黄饼的事也是,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副队放在眼里。”
看到他垂下了头,徐宏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从很久前就把你当成了这辈子的目标,但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撞了南墙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无权替我决定人生。”
“何况,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徐宏一句一步的逼近,在这人落下第一滴眼泪时抱住了他。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让我陪你一起承担,别再把我推开了,好不好?”
感受到怀里的人不再推拒,徐宏轻轻放开他,心疼的揽住他的后脑吻上他的眼睛,一路吻掉眼泪。
结果在距离嘴唇零点一公分的时候,被前一秒还温柔的队长猛地一把推开。
真是猫脾气,徐宏感觉自己差点儿被拍出了内伤,站稳后就听见了身后一个颤颤巍巍在风中凌乱的声音。
“我......我是不是走错场合了?”
李懂颇有一种撞破副队什么大事的不妙感,虽然他们俩队长的事早在队里人尽皆知,然而亲眼所见对于李懂这样的老实孩子还是太刺激了。
他看到队长立刻转过身去假装看风景,副队抱着双臂一动不动看着他,李懂忽然有一种平日里好脾气的副队此时头顶在冒烟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你说呢?”
副队露出了比平时更加和善的笑容,可这三个字却怎么听怎么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求生欲使李懂清醒,使李懂肾上腺素飙升。
转身拔腿就跑的速度或许能破个人记录。
“那个队队队......”
“对什么啊?”
“队长和副队搞在一起了!”
三秒钟的沉默后,食堂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罗星上前胡噜了一把李懂的头毛,笑得尤为夸张,“你才知道啊傻咚咚。”
“啊,你、你们......?”
不出所料,李懂同志今天的反射弧也可以绕地球三圈。
09.
等待结果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就像被打入死牢的人等待最后的判决一样。
一周后,徐宏和杨锐并排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挺直的脊背标准的坐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只是不一样的是,他俩还手牵着手。
“你说,我要是真不成了怎么办?”
“嘘,别说不吉利的话。”
“没看出来你还挺迷信,”杨锐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哎我怎么觉着你比我还紧张。”
徐宏没再搭腔,只是握着杨锐的手又紧了些,交叠的手上分不清是谁的冷汗。
小护士从办公室冒了个头喊道,“杨锐,杨锐在不在?结果出来了。”
两个人站起来走到医生面前,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咽喉上。
“杨锐是吧?”
“对。”
“检查结果出来了,小叶性肺炎,打两天点滴吧。”
“啊?”
“啊什么,怎么,没查出来点儿铀元素还不高兴了啊?”
“不是......”
“你是说吉布提医院给的那份报告吧,毕竟两个月已经过去了,人体代谢能力还是很强的。何况恐怖分子也不傻,被打漏的那箱原料放在最外面,里面都是提取不纯的粗料,铀含量更低了。”
“其实吧,咱们生活里哪儿还没点儿辐射呢你说是吧,你这程度也就相当于连着做了几次X光检查。”
“说实话,吉布提的医院那设备吧,啧,还是差点儿。”
医生像个话唠似的滔滔不绝,刚憋不住嫌弃了一把,门口就有一群人突然闯了进来,吓得他又以为是医闹的。
定睛一看才知道不是冲他。
那个被杨锐大喊“顾顺”的大男孩儿一把把杨锐抱了起来转了三圈,然后落了地杨锐又被别人依次拥抱了个遍。
最后轮到一直陪着杨锐的男人,他笑得也很开心,张开了手臂。
“该我抱了。”
杨锐却拍开他的手,“哪儿都有你,给我取药去。”
男人就真的乐乐呵呵靠脚敬了个礼,“收到。”
打完点滴以后,徐宏问过杨锐的意见,然后开车带他去了海边。
他们习惯了在大海中央摇晃,已经快忘了站在岸边看潮起潮退的感觉。
劫后余生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体会,徐宏却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心生感激。
所幸他们不曾放弃彼此,所幸那些剖出的心火,深藏的缱绻,全都没有错付。
他把眼前人搂进怀里,杨锐也顺从的搂上他的背脊。
静静相贴感知彼此的心跳,等到海天相接,等到倦鸟吻上天空,赤色霞火燃上他的眉峰。
徐宏低下头亲了亲杨锐的耳朵,感受到这人的耳根温度骤升,咧开个笑就赖在旁边低语。
“杨锐。”
“杨锐。”
“杨锐。”
一遍又一遍念他的名字,杨锐听的烦了,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有完没完。”
徐宏站直身子去拉他的手,对上这人的眼睛,发现他其实并未恼,也没像平日里喜欢皱着眉,他仍是挺拔利落的站在面前,眉目舒展笑容清朗,狭长的眼尾细细弯成个柔和的弧度,教徐宏浸溺在浅浅的笑纹里,戛然心化成水。
“没完。”
他笑着缓缓低头贴上他的嘴角,又重复了一遍。
“这辈子都没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