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忻_月儿明  

【星懂】刺槐少年

越蹲越冷,然而竹马组太让人心动了。

我爱星哥,我爱懂儿。


 


 

————

 

 

  “好的,下一个问题。”

  明亮的会场庄严肃穆井然有序,不同于常规的记者会,全场只有机器运作发出应接不暇的快门声和记者们敲电脑键盘的声音,十数方黑漆漆的摄像头从四面八方一齐对准规规矩矩坐在台上的人,教台上的人只觉得是十几门大炮对准了他。

   李懂悄悄捏紧了点儿拳头,好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他想起来此次任务的分配者,他敬爱的舰长同志在出发前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李懂同志,我知道任务艰巨,但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务必好好完成。”

  “舰长,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最合适了。”

  “可是一般这都是您......”

  “你现在是蛟龙一队的队长了,你不上谁上,哦对了,注意纪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执行命令吧。”

  “......是。”

 

  于是,作为全舰最能说的舰长,也就是他曾经的副队长徐宏,把这样一个对外交流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个嘴比手笨的人。

 

  美其名曰他们蛟龙突击队,这个拥有着无上荣光和血泪的队伍,在外人面前神秘且强大的队伍,也需要从烽火硝烟中露个脸,本着开放的态度向世人展示我们如今的强大。

 

  可我们又不是核武器,这有什么好露脸的。

 

  李懂又点起了一位举手的记者,默默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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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懂始终噙着浅浅的微笑滴水不漏的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他就像是中国军人完美的具象化——温暖强大且可靠。

  然而流于表面的客套让记者们有些不甘心,他们从这些密不透风的答案里甚至找不出一个有点价值的切入点,这位队长笑起来亲切和蔼,然而太过礼貌简洁的对答却切断了记者们所有的希望。

  这时就在举手的记者寥寥无几的时候,一位坐在第一排始终十分积极的记者再一次站了起来。

  “我们知道您肩负队长职责的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狙击手,能请您谈谈您作为狙击手的生活和队长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懂愣了一下,被这个忽然扯到他自身的问题搞得有些猝不及防,准备好的稿子没了用处,他思索了一下只好慢慢认真答道,“狙击手也许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非常抢眼帅气的位置,但其实不是,他反而最需要的是将自己隐藏起来,耐性专注抗压力和爆发力都是一位合格的狙击手必不可少的能力,而我曾经实在不够好,我甚至觉得当初的自己配不上师父的教导。”

  这位蛟龙一队队长完好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温和的目光似乎带出了某些有关回忆的缱绻。眼尖的记者们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立刻争前恐后举起手来,众多热切的视线直直戳在李懂的脸上,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队长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咳...那个这位吧。”

  一位年轻的女孩儿应声站起来,“那您能给我们讲讲完成这样的蜕变对您影响最深刻的人吗?”

  “这......”李懂停顿了一下,随即清亮的声音从话筒飘散出来,“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狙击手,我一直把他当做榜样,我很感激他。”

 

 

 

 

————

 

 

 

  答记者问圆满结束以后李懂深深松了一口气,被徐宏直拍着肩膀夸奖表现不错。

  “李懂,等到开春儿咱们这次招兵就看你的了。”

  李懂眨眨眼,“这就是您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的目的啊。”

  徐宏笑笑一副何必说出来的表情,转身前又想起来了点儿什么,赶紧回头把他叫住,“哎懂儿,这次放假记得来家吃饺子,你锐哥吩咐给我的,必须给面子听见没。”

  “知道啦。”

  李懂拉长了音调有些玩味的摆摆手,看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这位锐管严在家中地位如何。

  他这次的休假被安排在了年根儿,也许是舰长的刻意为之,李懂不愿意多想,能回家过年他当然不会傻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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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程上李懂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打了个电话就靠在座椅上出神,车厢里不止一处的婴儿不知是饿了还是困了,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动了动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伤口的位置有些发麻——刚结束的这次任务说不上惊心动魄,却也实在不算幸运,队里新来的通讯员在子弹跟前慌了神,李懂扑过去扯着他趴下的时候有炸弹在脚边炸开,碎片穿过作战服割伤了小腿。

  他没怪那个小通讯兵,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呢。或许自己当初还不如他,连自己的狙击手都没法保护好。

  列车窗外的景色呼啸,李懂深深吐了口气,忽然没由来的有点儿想笑。

  那些记者也许说的没错,如果没有那个人,如果三年前没有再遇到他,也许这个世上不会有一个叫做李懂的蛟龙一队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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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当初碰见罗星实在是巧合,那时距离依维亚行动结束已经两年之久。

  李懂趁着休假去了一个沿海城市旅行散心,他们对海似乎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执念,好似得日日守着才能让人安心。

  十二月底的天气冷的厉害,又赶上连日的阴天,呼啸的北风粘腻着湿冷往骨头缝儿里钻,陆琛给李懂打电话让他没事儿的话别瞎溜达了,到他家坐坐——陆琛转业以后回老家开了间诊所,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忙碌。

  李懂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左手举着电话和陆琛聊天儿,右手揣在衣服口袋里,街头巷尾全都点缀的红红绿绿,商店外放的热闹音乐声不绝于耳,李懂左看右看才看出是在庆祝什么平安夜,路边有笑容甜美的女孩穿着圣诞装派发宣传单,递到他眼前时他愣了下神连忙伸手去拿,在人群中间显得过于手足无措。

  前面是家大型商场,李懂不是很喜欢热闹,却看到有警车闪着灯从人堆儿里艰难的挤过去,而后停在不远处的商场门前。

  他的视线很难不被吸引过去,前面围了一圈人,似乎是有人寻衅滋事,民警从车上下来有些不耐烦的拨开人群嚷嚷了起来。

  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肩膀,一个穿着米色夹克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的背影落进眼底。

  那背影太过熟悉,让他几乎是从瞬间笃定了人选。

  他们在浓烟滚滚的战场里相隔数里尚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位置,四年的朝夕相处早已经将彼此的点滴融进骨血。

  怎么可能认错呢。

  说不清从何来的苦涩和委屈将胸腔胀满,举在耳边的电话不时传来陆琛的呼叫,他却哽住了喉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个人心有所感似的转身,看着他看见自己,面上划过一丝讶异的神情,而后渐渐和缓露出个迟钝的笑来。

 

 

 

————

 

 

 

  罗星把民警同志给的一杯水顺手推到李懂眼前,李懂的目光随着水的波纹有了些许的闪烁。

  “星哥......”

  罗星盯着他久久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出来,“嗨,一小毛贼,偷人东西还不承认,顺手教训下。”

  熟稔的语气不留痕迹的将两年的距离抹平成两天,他习惯性的抬起手想去揉李懂的脑袋,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生硬的转了方向,落在了肩膀上,“怎么了懂儿,虽说确实挺久不见了,但也别搞得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李懂被他逗笑了,“哪有。”

  他只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问题想问,不知从何说起而已。

  罗星却似乎了然,“我现在挺好的,组织优待,一边儿养伤一边儿在学校读书,倒是清闲,你呢,现在怎么样?”

  李懂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将队友讲给他听,队长副队没走还在一队,顾顺被提拔成了二队的副队,石头的伤快好了,准备和佟莉明年结婚,陆琛开了家诊所,庄羽被高薪聘去当了软件开发工程师。

  陷进回想的李懂神情认真,罗星专注的看着他。

  “那你呢?你好不好?”

  “我?”李懂愣了下对上他的目光,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个笑来,“还行。”

 

 

 

————

 

 

  

  连日的阴天终是下起了雪,罗星和李懂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慢慢沿着街走,他眼尖,早就看见了罗星刚才手忙脚乱把手里拎着的药塞进了单肩包里。

  李懂听着罗星眉飞色舞的讲他最近学的东西,想,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便不问了。

  然而奈何罗星藏了又藏还是被李懂发现了迹象,刚才卸那小贼胳膊的时候让他趁机掏出了把匕首,身子躲开的同时没防住后背被那混蛋用手肘顶了一下,正戳在旧伤上。

  在派出所录笔录的时候还好,哪儿知道一站起来后背上的伤就开始钻心的疼。

  他越走越慢,开始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罗星心虚的打着哈哈指着旁边的商场说去个卫生间。

  谁知话说了半句迈开步子的同时又是一阵刺痛钻心,剩下的话全变作大口的喘息。

  李懂慌了神,连忙扶住罗星,“星哥!”

  罗星弯着腰摆摆手说他大惊小怪,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和发白的嘴唇却出卖了他。

  他抽着气说,“没事儿你别紧张,我这就是刚才收拾那鳖孙儿没收住劲儿扭了下,哎哎你哭啥呀。”

  李懂心里没底,再加上着急,看他都疼成了这样还在自己面前逞强,一时说不上是埋怨还是心疼一齐涌了上来,红了眼眶。

  “真没事儿,懂儿。”

  他一个差点儿残废了的人今天还能站起来,还能抓小偷,只不过是偶尔旧伤疼一疼,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面前的人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罗星缓了缓直起身拿袖子去蹭他的眼睛。

  声音温温的,浅笑着的神情就和从前安慰他一样。

  “我这不挺好的吗。”

 

  罗星在原地休息了一阵,李懂说去陪他医院检查,罗星说不用小题大做,吃点儿止疼药就行,李懂却固执得很,最后意见折中两人去了陆琛的诊所。

  陆琛见到罗星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看起来这两年丢了罗星音讯的人只有李懂一人而已。

  不是人们故意瞒着他,而是他自己走不出自己心里的坎儿,从罗星受伤到罗星退役,他只去医院见过他一面。

  再到后来罗星不告而别,他仅剩的消息就只有那人养伤去了。

  他不知道原来他就在陆琛所在的城市,这个陆琛曾经明里暗里跟他在电话里提过很多次的地方。

  

  陆琛给罗星看了看后背上淤青的地方,吃了止疼药,揉了些药油,伤处逐渐发热回暖终于让疼痛减轻了很多。

  把药油塞给罗星,陆琛招呼他俩别走了,“小羽一会儿就回来了,咱好久也没聚了,一起吃个饭。”

  “可是星哥他的伤......”

  “嗨,新伤倒是没什么,老伤这天儿阴成这样他不疼也不可能,不过放宽心,没什么事儿,再安生的养个几年准能好差不多了。”

  转头又冲罗星挤眉弄眼,“看你徒弟多心疼你。”

  “废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知道我有伤还老压榨我。”

  “我那是让你复健呢,白眼儿狼呢怎么?”

  罗星不稀罕跟他斗嘴,转头跟李懂咬耳朵,惹得李懂看着陆琛忍不住笑出来。

  一块毛巾准确无误朝着罗星的脸扔过来,然后被李懂眼疾手快抓在手上。

  “又编排我什么呢?!”

 

 

————

 

  

  晚上四个人一起去了家火锅店。陆琛一边煞有介事摇头晃脑着念叨,“晚来天欲雪”,一边给众人把杯子满上。

  “我的呢?”

  “你拉倒吧你。”

  被禁了酒的罗星就笑呵呵靠在李懂边儿上听庄羽和陆琛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相声。

 

  酒足饭饱以后,李懂不放心罗星,偏要送他回去,罗星也没拒绝,其实就算他不提自己也不会让他一人儿去住宾馆的。罗星带他去了自己的住处,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李懂小心翼翼扶着他坐到沙发上,罗星说他太夸张,李懂却不置可否。被迫什么都不能做的罗星只好指挥着李懂将书房的床收拾出来,搬出被子和枕头。

  两人都洗漱过后,睡前李懂执意要给罗星上药,掀开衣服当那道疤再一次露在眼前时,李懂还是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指,疤痕淡了,却仍旧刺目,他曾在夜里偷偷查过他的伤该怎么治疗,第一步便是从背正中线切开脊髓至中央沟清除血肿。

  他不曾亲眼看过他这两年吃过怎样的苦,但他再明白不过这其中有多凶险艰难。

  李懂的手掌轻轻揉他的背,力度比起陆琛而言实在太轻,可罗星却觉得那一小片被他的手指触碰过的皮肤像是被灼烧般滚烫。

  罗星动了动肩膀,提醒着他的出神。

  李懂眨眨眼睛回了神,吸了下鼻子,利索的帮他把药涂好,又端了杯温水看着他吃下一小捧药,一直皱着的眉才有了片刻的舒缓。

    

  

 

————

  

 

 

  夜里李懂是被噩梦惊醒的。

  这个梦做过无数遍了,直升机上罗星中弹的那一幕像是无声的黑白电影在梦中循环播放,每一次无论他怎样努力去替他挡下那枚子弹,都以失败告终,只有喷涌出来的血溅了他满脸的红。

  他喘着气坐起身看着黑漆漆的周围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罗星家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急促的心跳声擂鼓入耳,后颈上的汗在空气中蒸发带来凉意,他低头捂住眼睛缓了片刻,决定起身去客厅倒杯水喝。

  打开门却看到对面那人的房间开着门,里面没人。

  李懂的心又悬了起来,甚至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白天遇见的人是不是只是个梦境。他从客厅绕到阳台,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不必开灯也能清楚感知到屋子里面没人。

  那人在楼下。

  路面被积雪覆盖莹莹反着光,照明效果将小区里不算明亮的的橘黄色路灯比了下去。

  李懂从阳台的窗户看了一眼,转身蹬蹬蹬跑下楼,在这人有些诧异的目光里朝他走去,待到走到身前时,罗星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将刚点起来的烟掐灭。

  “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啊......”

  李懂没说话,视线死死箍着脚边夭折的半支烟,鼻腔发酸。

  罗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常抽的...医生不让,就是偶尔睡不着......”

  “星哥。”

  李懂忽然直视过来的目光教罗星心底颤了颤。

 

  “星哥,我不想走了,我想陪着你。”

  他定定看着罗星,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走了。”

 

  罗星望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暗流怔忪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懂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开口时有冷风灌进来,声音险些哽住,罗星忙清了下嗓子。

  “说什么傻话呢。”

  李懂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想,又是这句话。

 

  两年前当这人第一次手术结束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唯一一次直直戳在这人的病床前,绷紧了喉咙一字一句对他的星哥说,“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观察员。”

  罗星听了这话,没有像从前那样胡撸一把他的头对他说那好啊哥罩你一辈子。

  那一次他只笑笑,那笑容叫李懂眼角滚烫。

  他对他摆摆手,“说什么傻话。”

 

 

 

 

————

 

 

 

  人体损伤的脊神经纤维会以每年一厘米的速度生长,数万数亿枚细胞前赴后继,说来脆弱却也顽强。

  医生说他虽不至于废了,但想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还是有点儿渺茫,他也接受了这个结果,接受了每天与各色药物为伴的生活。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罗星想,从当初选择离开蛟龙起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只不过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此时站在他眼前,两年过去了,依旧还是让他放心不下。

  罗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需要人照顾,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

  李懂张张嘴想解释什么,他想说自己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心疼不是因为觉得他像个废人,他想说自己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只不过那些从两年前就想说的话一直到了今天,李懂才忽然意识到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天堑远不止是一句喜欢就能跨过。

  他垂着头又听眼前的人说道,“哦对,我听陆琛说了,顾顺这人其实挺好的,只不过有时候说话大大咧咧的,你别跟他置气,好好儿回去训练,听话。”

  “我跟他置气?”

  罗星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他看到一直低着头的小观察员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是他没见过的愤怒。

  “陆琛说你俩......”

  “他说个屁。”

  李懂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只走出了五步,而后又突然折转回了头。

  他使了七成的力,罗星不设防被他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树上的雪粒扑簌簌落了满头满身,灵台仅剩的一点清明告诉他如果这样做了,也许从此就会失去的更彻底。

  可身体的动作早已随着心头的火烧了满怀,哪里还晓得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他踮起脚一把揽住了罗星的脖子磕上他的嘴唇,没有章法也没有规矩,有血腥味儿在齿间散开,他像只暴怒的小动物肆无忌惮的逞凶斗狠,可罗星还是轻而易举从这具蛮不讲理的身体察觉到了颤抖。

  罗星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本以为装傻换个方式劝他回去却没想到还是惹急了他,他努力摒弃掉这个吻带给他的激荡,唇上冰凉的雪水化做滚烫的眼泪嵌进心底,他闭上眼缓缓的揉了揉李懂的后背,沉默的等待这个吻的结束。

  李懂放开他,紧紧盯着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罗星的淡漠像是一粒尘埃被亲手揉进眼睛里,微不足道,却生生疼出了眼泪。

  李懂的唇上尚残存着殷红的血珠,分不清咬破的是谁的唇,垂下的眼睛恰如其分的掩住了通红的眼眶。

  他只用气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转身就走,说是落荒而逃也不足为过。

  

  罗星僵直着背脊看他消失在夜色里,雪还在下,也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他收了视线动动腿,背上传来的钝痛却让他腿一软险些失了力半跪下去,他弯着腰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寒冷的空气逼仄进胸腔,像溺水一样的窒息感震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对不起啊。”他闭上眼睛想。

  李懂从来都是他的软肋,是裹在甜腻的巧克力里微苦的心。

  只不过两年前他没理由把他绑在身边,而今更没有。

 

 

————

 

 

  “罗星,说你点儿什么好。”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半夜被罗星叫来的陆琛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李懂走的时候连外套都没穿,罗星实在不放心才把他叫来去给李懂送衣服。

  “你就这么油盐不进吧,李懂反正马上就退役了到时候看你到哪儿哭去。”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他要打算退役?”

  一些事情不甚清晰的脉络猛地刺痛他的神经,他被自己的话呛了一口。

  陆琛却不以为然,反问道,“大哥,我怎么能不知道?他这次说是休假,实际是直接被上面勒令停训,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唉,这些本来他都不让我跟你说。”

  陆琛叹口气继续道,“当初从依维亚回来以后知道了你的伤,枪再也拿不稳了,上面把他调到二线,他心里不服气暗暗较劲,你也知道,李懂这孩子从来都蔫儿倔的,他认准的事儿什么时候回过头......”

  “哎哎哎这大半夜的你哪儿去啊?!把衣服带上!”

 

  他甩开步子去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贯彻在耳膜,催促他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他从李懂入住的宾馆楼下找到了他,那人不知道冷似的抱着双臂蹲在马路边发呆。

  他跑到他眼前时还喘着粗气,呵出的团团白雾迷蒙了双眼。

  李懂抬头看他,罗星不带半点犹豫的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又不放心似的给他裹紧,叹了口气,“你要退役了?”

  “报告已经打了。”

  罗星整个人气血都在翻涌,他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却不知道时间也可以将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我没有怪你,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没有,我离开只是因为那里不再需要我了,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无关,你没有一点儿错,你明白吗?”

  李懂想说他明白,这话杨锐徐宏和他说过无数遍,可抬起眼睛看见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话当作真。

  他轻轻开口,“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两年来他疯了一样用训练麻痹自己,只因为顾顺对他说罗星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他当然不负所望,罗星当然不会看错人。

  可每一次都差一点,就差一点。

  医生说他是心里有了障碍,他也听话的接受过无数次心理治疗,可每每举起枪的时候,罗星中弹的画面总会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钻进脑子里,毫不客气的锯断他紧绷的弦。

  “在依维亚的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再紧张了,我那时甚至已经开始期待着和你并肩的一天。”李懂抬起了眼睛,目光里带了些说不清的怅然,“可当任务结束以后,我才知道队长瞒了我们。”

  李懂时常觉得自己没用,所有人都能在伤痛中前行,唯独剩下他的一颗心搁浅在原处,迟迟靠不了岸。

  “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

  罗星不等他再说下去,脚步上前直接将他整个人箍进怀抱里,手臂收紧,再紧一点。

 

  心上那一层一层被他自己高高竖起的壁垒坍塌成粉末,风一来碎成雪。

 

  罗星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一幕幕摊在眼前,他用自以为是的慷慨把两个人都困在迷局里,然后用避而不见的方式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可他却忘了,这份感情放在心上那么久,久到穿过脊柱的子弹都不能将他从心上剜去半分。

  那个人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们都不再躲了,好不好?”

 

  辨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挂在眼睫,罗星目光里的执着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坚定。

 

  他低头捉住他的嘴角细细的啄,李懂闭上眼睛,道,“好。”

 

 

 

————

 

 

 

  刺槐,又叫洋槐,是一种木材坚硬的树木,耐腐蚀,燃烧缓慢。

  罗星觉得李懂实在像这种植物——安安静静的,对什么东西都慢热,可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也常常执拗的令他咋舌。

  不算高大的身体里不知藏了多深的热忱,哪怕世事崩塌倾轧,也不肯动摇分毫。

  他是能够斩浪破空的蛟龙,罗星怎么忍心让他丢掉自己的梦。

 

  假期结束,送李懂去车站的时候罗星在检票前叫住了他。

  “给你样东西。”

  “什么?”

  罗星把手掌摊开,手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穿着红线的子弹。

  李懂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

  “它会护你平安的。”

  眉眼间似乎又染了往昔的光芒,他将它放进李懂的手心蜷住,“答应我,从此你的努力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李懂抬眼看着他,仿若六年的时光重叠,他仍是那个意气凌霄的蛟龙头牌狙击手。

  那枚打进罗星身体里的子弹跨过两年的长河此刻被他攥进了手心里,也终于从李懂的心上剜去。

 

 

 

————

 

 

 

  自那以后,命运之神的天平终于渐渐回归原位,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全都悄悄酿成了未来漫长人生的顺遂平安回归身侧。

 

  车到站了。

  

  李懂走出车厢伸了个懒腰,他回忆里的主角此时正在不远处的出站口,等待他心安理得的将满身疲惫交托。

 

  冬日里大片的阳光照的人浑身暖洋洋,李懂向前走着,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

 

 

 

  当晚,罗星从书房摸到了一只正在对着发光的屏幕啄米的夜猫子。

  有些无奈的绕到这人身后,“困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睡?”

  李懂顺势倚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敲了敲键盘迷迷糊糊道,“马上,就差个尾巴了。”

  快到年底的报告催得紧,放假也不教人安生。

  罗星轻轻帮怀里的人揉了揉太阳穴,温言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些琐事,“昨儿那个对你影响至深的狙击手同志给我打电话来着,说过年都去队长家里聚聚。”

  “嗯我知道......”李懂应道,又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忽然坐直了身子抬眼看他,“啊?你说谁?”

  罗星见他这么大反应有点儿想笑,把他重新按回怀里低头道,“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没吃醋,你们那宣传片我看了,你说的挺好。”

  李懂皱皱眉,回忆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我说的那人是你啊。”

  “我?”

  “废话。”

  似乎对前任狙击手的情商不甚满意,李懂撇撇嘴转头接着和报告和困意作斗争。

  罗星反应了一会儿,眨眨眼忽然笑开了,他伸长了胳膊握住鼠标点了保存,关了电脑。

   “听话,快去睡觉。”

  李懂迷迷糊糊被牵着往卧室走,“我的报告......”

  “我帮你赶。”

  “不是......”

  “你星哥现在好歹也是公安大学的副教授了还能不懂这个,腿上有伤还不老实,快点儿睡觉。”

  好不容易把人塞进被窝,前一秒还哼哼着报告的人下一秒就只剩下了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罗星靠在旁边看他,温柔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在他的眉骨和皮肤,这一次是一年还是半年,罗星记不清了,只觉得自己真的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有时都忘了,李懂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跟在身后怯生生喊他星哥的少年了。

  可恍然间他又觉得其实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变过。

  线条柔和的脸庞会时常绷出坚毅的轮廓,只有在靠近时才看得到眼尾被岁月平添了窄窄的细纹,笑起来时仍旧会不自觉地将一双圆眼弯成月牙的形状,作为队长的威严瞬间减了大半。

  他仍会在自己靠近时脸红,将嘴唇抿开弧度,那是少年独属于他的沉默笨拙的,腼腆的爱意。

  罗星轻轻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下一下点着节拍,给他哼他最喜欢听的军港之夜。

  月光挤进窗帘的缝隙从脚踝溜上肩膀,男人略显笨拙的调子在缓慢的夜里流淌,多少伤痛在此刻也被抹平。

  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看到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辛苦了我的小观察员。”

 

 

 

————

 

 

 

  对你到底有多喜欢呢。

 

  你就像是我年少时偷吻到的露珠,

 

  此后山长水远,仆仆来赴,

 

  既做我的眼泪,也做我的湖。*

 

 

 

 

 

-END-

 

 

 

 

*最后一段引自歌词。


2018-03-28 评论-43 热度-179 红海行动星懂罗星李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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